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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郎的人格与官格

编辑:蒋伟 发表时间:2016-10-18 10:31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孙伏伽  

  唐太宗贵为天子,工作的确非常辛苦,说是日理万机并不过分,六部九卿每天将大把的事交领导来处理,文武百官排起长队来见他,找他签字、找他汇报、找他交流思想……工作扎堆,他有时难免会烦躁。有一天,太宗实在撑不住了,喊来秘书监:我要去打猎耍子。有关部门动作快,备马、架鞍、踩点,还有警卫啥的,餐饮啥的,不到一个时辰就都办妥了。  
  腾起尘灰如云烟,太宗的车驾一溜烟跑到了郊外,未曾想后边有人骑马赶了来,挡住去路。这人跳下马来,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抱膝,打坐在路中央,怎么赶都赶不动。唐太宗定睛瞧去,这鬼家伙不是别人,是孙伏伽。未待唐太宗开口,孙伏伽就嚷了起来:工作期间外去玩耍,是何道理?唐太宗发了脾气:我一把手不是道理吗?赶紧让开,饶你不死。这个孙伏伽干脆横躺地上:皇上今天如要去玩,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还敢顶皇帝嘴啊?来人,给我把这家伙拖起来,此处是野外,好行刑,给我斩了,就地埋了。唐太宗身边一帮人干起其他工作来,拖拖拉拉,而干起这端子事来,动作飞快,争相扑了上来。孙伏伽正了正衣冠,厉声道:商之比干、夏之关龙逄,皆因直谏死,我现在纵使陪他们去打牌,也不跟你天天开会了。唐太宗笑了笑说:我刚才跟你闹着玩呢,想试试你的胆量。嗯,胆量不小。唐太宗转身对左右吼道,还愣着干吗?赶紧调转车头,回家!  
  孙伏伽是个有傲骨的人吧!史书上说其为人忠直诚恳,敢于直言上谏,有魏征之风。其性格宽宏大量,处事从容,荣辱不惊。有个故事,极能体现孙伏伽的个性,说他拜治书侍御史时,自己先从朝中得旨,归家后竟秘而不宣,待朝廷制文到来,合家狂喜,唯独他本人若无其事。心存节义,自然不在乎禄位,此乃真君子也。  

  张九成  
  宋朝的张九成少年时离家京漂,拜理学家杨时为师,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天到晚都在学习。有人一番好意,对他说:读什么书啊,读得累死人!学好圣贤书,不如有个好爸爸是不是?没有好爸爸,认个干爸爸,还用学什么圣贤书?苦读十二年,真个不如抄袭两小时的。“肯从吾游,当荐之馆阁。”张九成向之打了一躬:谢君好意。不跟你扯白话了,我要读书去了。  
  张九成后来学而优则仕,当上了镇东军签判,职位不高,也算有起点的了,跟一把手搞好关系,攀援而上,前程可能一片锦绣。张相公却是硬角,就是不认潜规则。他的顶头上司叫张宗臣,一笔难写两个张嘛,同一个姓,便同一个宗,攀权贵不多了一条便道?张相公不攀倒罢,他还与领导顶牛。他领导是几无群众观念,单有谋官私念的家伙,为民服务一样也无,欺民恶事从没少干,张相公看不惯。有日见领导又在剥百姓皮敲黎民髓,他走了上去,一顿申斥。领导气急:你是为官说话,还是为民说话?张相公脖子一扬:我吃百姓饭穿百姓衣,我当然为百姓说话。  
  张宗臣见下属居然敢造自己的反,大发领导脾气,拍桌子:好。你的官帽子,今天我给你取了,你为百姓说话去吧。张相公也不含糊:谢谢!什么官帽子?我铁饭碗都不要了。说完,转身就走。回了老家,设帐授徒,粉丝甚众,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后来,张九成又当了官,耿直性情未改,比如他兼任刑部侍郎期间,平反了一件诬告案,朝廷要奖励他,他却辞了:任职刑部,出现冤案,我本有责,何可邀功?管防火的,起了火灾,再去救火,被评为救火英模,这不是朝廷惯例么?张九成不遵守官场惯例,他要遵守自己的内心法则。  

  彭时  
  明朝的彭时也是孙伏伽、张九成一样的角色。明朝庙堂之上闹地域之争,争得厉害,主要分为北派与南帮,北方人当政,不用南方人;南方人上位,不用北方人,泾渭分明。时有李贤,是明英宗宠臣,他是北方人,用人自然几乎都是北方人。但皇帝说了,彭时虽是南方人,李贤你得给我用上(皇帝用人蛮偏的,有时也要扯平衡是不是?堵人口实嘛),没想到这个彭时竟然不太买账,直言对皇上说:“南方出时上者不少,何可抑之?”长人家威风,灭自己志气,在官场者,谁有彭时做人之大气?  
  官场如风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北派倒台之后,南帮扬眉吐气了,皇帝也乐得打落水狗(这样可以证明:当年搞宗派,不是皇帝的错,是乱臣贼子的错嘛),要把李贤给打下去。皇上对彭时说:寡人要废了李贤,起用你,若何?有这样的好事?换了别人,到了这时节,也是正直搁一边,自己置中间。但彭时不同,他对皇上说:“李公有经济才,若去,时不得独留!”  

  张謇  
  正气凛然,傲骨铮铮,还容我还举个近时人物。张謇在近代史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一生创办了20多个企业,370多所学校,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兴起、教育事业的发展贡献甚大,被誉为实业家。虽说他经商办实业很成功,但他最初也是当官的呢。张謇下海经商,不是源自钱本草比官本位更有号召力,而是他觉得人格比官位要高许多。  
  有一件事促使张謇毅然弃政从商:一次,慈禧太后从颐和园玩耍归来,正赶上大雨, 群臣照例跪迎,张謇也在跪队当中。大家跪啊跪啊,跪了很久,太监说,老佛爷快回来了,张謇他们就继续跪。跪啊跪啊,又跪了很久,太监说,老佛爷快回来了,大家只好接着跪。跪啊跪啊,终于等到老佛爷回来了,大雨下得那个猛啊,可是,老佛爷正眼没瞧那帮跪在道路两边的肉包子,兀自进了宫。此事对张謇刺激甚大,他起身长叹:“为官若此,岂人能堪耶?”在那个时代,当官的其实都是跪着的,今天跪人,明天别人跪己。但张謇不这么想,于是,他接着就辞了官,下海办企业办学校去了。  

  结论:谈读书与做官  
  看官可能还不晓得,上面所举的这四个人物,除了都有一身傲骨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状元。孙伏伽是唐高祖武德五年壬午科状元;张九成是宋高宗绍兴二年壬子科状元;彭时是明英宗正统十三年戊辰科状元;张謇状元考得很辛苦,一路考,考到四十多岁,也终于一举首登了龙虎榜。比这些状元郎更以傲骨与正气出名的,还有南宋末的文天祥,文公千古名句,大家都是耳熟能详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曾写过一篇《两份名单》,里面举了十位状元,傅以渐、王式丹、毕沅、林召堂、王云锦、刘子壮、翁同龢、陈沆、刘福姚、刘春霖;也列了十位落榜或名榜垫底的人士,李渔、洪昇、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蒲松龄、李汝珍、洪秀全、袁世凯。对比这两份名单,我发现,状元郎的武功文功,政绩事迹,未必比落榜者更大,名气未必更响。  
  我现在觉得,状元们也许历史影响力与科考名次不太对称,但是,其操行大抵还是与圣贤书相称的。读书养气,如孟子所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腹有诗书气自华,书读得多,心中正气自然要充沛一些。我手头有一本《状元全录》,里面名单众多,很多人是书上留名,但谈不上史上有名。远一些的不举,举稍近的吧,如明朝丁显、黄观、曾鹤龄、曹鼐、孙贤、罗伦、范应期、张以诚……清朝邹忠倚、史大成、孙承恩、徐元文、马世俊、彭定求、张书勋、陈初哲……这些人都是不出名的。这些人不出名,却都不出格。我手头有一本《十大奸臣》,如秦之赵高,汉之董卓,唐之李林甫,宋之秦桧,明之魏忠贤,清之和珅……无一是状元;这些老虎级狮子级的贪官与奸臣莫算,我手头还有一本《历代贪官录》,里面选的是豺狼级、犬狗级(苍蝇级的,一般没资格上史书)的贪官污吏,与状元名单对比一下,发现有状元与贪官二合一的,很少,至少九成不曾重叠。状元有名录,也大都有传,有行状,可供盖棺论定,他们中间做人破了底线的也有——相对而言,破了底线而成为成功人士的,比较少。  
  这其中何故呢?状元们要建大业,智力或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在职场在官场,单有智力是万万不能的,还需要所谓情商。状元智商足矣,情商不足。而所谓情商,本来是好概念,但被很多人弄伤了,弄成了情伤,比如职场得意者,将情商降格为:要成功,要上位,就要与首长们勾勾搭搭,就要与潜规则苟苟且且,就要弯了膝盖跪跪拜拜,就要昧了良心鬼鬼祟祟……这些,状元郎哪里肯呢?他读书读了那么多,多半是不会轻易向人低头的,多半不想做缺德事,多半不想让人戳脊梁骨,如此如此,在职场在官场,哪会有进步?  
  在官场不能进步,但在人格上,他们却是走正步的。真的读书人(是真的,不是假的,假的读书人以书做了敲门砖,再将书做书垫,跪人求进,比一般敲门砖更舒服,他们更喜欢),他们很骄傲,很自豪;人格上的骄傲,是一种内心的高贵,他们那么高贵,所以多半会走正步,以邪行为人生之耻辱。以此而观,宰相要用读书人,干部要用读书人,不但是行政智慧所必需,也是保证官场风清气正所必需。(
刘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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