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行迹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三绺长须、面色红润、儒冠儒服的老人,名叫傅青主,不但医术精妙,天下无匹,而且长于武功,在无极剑法上有精深造诣。除此之外,他还是书画名家,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奇士。”——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武侠小说里的傅青主,带一柄剑,身着布袍,斜挎药囊,行走于明末清初的乱世,遨游江湖,翩若惊鸿。而在真实的历史上,傅青主确有其人。
傅青主,名傅山,出生于明末太原府阳曲县一个书香世家。祖父傅霖是进士出身,官至山东辽海兵备道,立有战功。父亲傅之谟是一位安静的书生,在家开馆授徒,最喜讲《汉书》。傅山一出生,便带着传奇色彩。王士禛《池北偶谈》记载了一个小故事: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的夏天,傅之谟的妻子怀孕十二个月,却仍未生产,忽有一夜梦见一老僧翩翩而行,随即诞下一个男婴,但生下来却不会哭。这时一个盲和尚走到傅家门口,念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哭?”话音未落,孩子便哭出来了。这个小故事有点像后来《红楼梦》里的桥段,而这个孩子便是傅山。
傅山的少年时代平静而充实。他自幼博览经史子集,十五岁便中了秀才。读书之余,勤练书法,“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无所不临”。与那个时代大多数少年不同的是,他还苦练剑术,学习兵法,仰慕古代侠客,“每读刺客游侠传,便喜动颜色,略有生气”,常常独自骑马而出,观察晋地山川形势,“朝击磬一声,暮枕剑一睡”。
辗转快到而立之年,那时傅山正在三立书院读书。这座书院是复社成员袁继咸重修的,袁是明末难得的清廉正直之士,时任山西提学佥事,主持三晋学政,“取髦士三百余人,聚居课读”,书院一时人才济济。后来,袁继咸被诬告入狱。傅山听说后,不顾漫天风雪、道路险阻,立即向着京师方向骑马疾行,一昼夜后,方才追上囚车,护送袁继咸进京。随后,他的好友薛宗周等人也追随他而去。到达京师后,傅山亲笔起草《辩诬揭帖》,向朝廷申冤。阉党写信威胁他,叫他小心家人性命,傅山不为所动,“敝衣褴褛,转徙自匿,百折不回”,终于帮助袁继咸洗脱了冤屈。
傅山因此而名扬天下。我注意到在这之后发生了两件小事。先说第一件事,傅山回到太原之后,新任山西提学下令给他戴上大红花,以示表彰,“令诸生知千古师生之义”。他当即拒绝,说道,我之所以慷慨仗义、不顾生死,不仅仅是为了“师生之义”,而是为了“公义”,“岂敢贪公义以树私名”。另外一件事,袁继咸出狱后升任兵部右侍郎,驻节武昌,邀请傅山来武昌,表示要重用他。傅山以母亲年迈为由,回信谢绝。区区两件小事,足以流露出其“不以私恩害公义”的大侠之风。
甲申之变,傅山年近不惑,他登上五峰山,脱掉儒服,改穿道袍,出家做了道士,自号“朱衣道人”,行走江湖。当此之际,其师袁继咸已兵败被俘,身陷囹圄,临刑之前,特意致信傅山,“晋士唯门下知我甚深,不远盖棺,断不敢负门下之知,使异日羞称继咸为友生也。”山河阻隔,待傅山收到信时,袁早已喋血菜市。当年一起护送老师入京的同窗好友,亦有多人战死沙场,其中挚友薛宗周结局最为壮烈,城破之日,他毅然自晋祠南楼跳下,投身烈火之中。傅山活了下来,为他的平生师友写下一篇篇传记。在其中一篇文章的末尾,他说:“从古无不亡之国,国亡后有二三臣子信其心志,无论成败,即敌国亦敬之矣。”这种心志,恐怕就是儒家“匹夫不可夺志也”的精神吧。
《阳曲县志》记载,晚年的傅山隐居江湖,“日以医道活人”,用精湛的医术,默默诊治四方贫苦百姓,人称“仙医”。他的孙子傅莲苏写文章回忆祖父,说道“精岐黄术,登门问痛者络绎不绝,贵贱一视之,从无倦容,诊视如神,全活甚众”。傅山一生,才艺皆奇,其人之质尤为世人敬重。后人评价他:“世传先生字不如诗,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人。”
读其书想见其人,隐约可以看到那个清瘦倔强的侠客,穿着破旧的道袍,身挎药囊,背一把剑,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夫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句话,不知是否可以作为傅山一生的注脚?(徐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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