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看到道路旁树影里或坐或蹲着进城卖菜的白发老奶奶，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那个贫瘠而闭塞的小山村，看到了那时的外婆也是这样起早贪黑操持着、风雨里劳作着和谆谆教导着。我静静地回望来路，在青涩懵懂的岁月里，是外婆的言传身教让我走过最为崎岖的一段路，迎来清风朗月的景致。
     那时家里条件不好，缺衣少食的童年里，小孩子对一切吃的东西都特别馋。一年夏天，我爬上外婆家窗户，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块切好的大西瓜，红红的瓤，黑黑的籽，看得我直流口水。见四下无人，我从狗洞爬进外婆家，开心地吃西瓜。这时，外婆开门进来，看见我脸上脏兮兮、衣服皱巴巴，一下子就明白我是钻了狗洞。外婆蹲下来，抱着我，有些严肃的说：“这是在外婆家，偷吃一块西瓜不算什么。若是别人家，就不能随便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女娃娃要自己爱惜自己，自己看重自己，不能因为一点好吃的、好喝的就爬窗户、钻狗洞”。听见“偷吃”两个字，我的脸涨得通红，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此后，无论是求学还是工作，我都没有因为欲望而放纵膨胀，也没有因为利益而蝇营狗苟，走在正午的阳光下，连影子都是笔直的。
     人生的紧要关头就那么几个，那几步走对了走稳了，未来也许就豁然开朗、一马平川。有一天，我吃力地挑着半担水，青石板路很是湿滑。我趔趄了几下，眼看就要摔倒，是外婆及时扶住了我肩上摇摇欲坠的扁担。外婆帮我把水挑回了家，边走边说：“挑水是有窍门的，两只手要扶稳扁担，背要发力……要想以后都不挑水，就要努力读书。不然，就要挑一辈子的水。”看着模糊夜色里外婆有些蹒跚的背影，摸了摸被扁担压出数道红印的单薄肩膀，我再一次坚定了要好好学习的决心。尽管读书也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即使数次面临辍学的边缘，我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坚持着，大学毕业后还考上了武大的研究生。在人生为数不多的转角处，是外婆在繁琐的家务和艰辛的劳作中教育我、启发我、引导我，让我翻过山，蹚过水，才有了现在的幸福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外婆其实并没有絮絮地说很多话，更多的是外婆日常生活中的身体力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外婆文化程度不高，可每一根白发都是岁月的最好礼物，每一道皱纹都藏着对幸福生活的不懈追求。外婆身材高大，缝补浆洗、挖土抢收都是一把好手；她种过烤烟水稻，开荒山辟果园；也曾辗转逃荒，在饥馑年代用一双温厚有力的大手掌拉扯七个子女长大，或备嫁妆或屡建新房操持着七个子女一一成家；外婆年近花甲才开始学做买卖，并带领整个家族一步一步走出农村来到城市，打开了人生另一扇窗户。舅舅们常说，这个家只要有外婆在，心就是安定的，是外婆的勤劳和坚韧撑起了整个家。
     外婆有一颗悲悯的心，时常帮助那些比她还贫困的乡邻或亲朋。她与街坊邻居相处和谐融洽，与外公更是风雨相携、相敬如宾。小时候的我喜欢坐在小板凳上，听外婆讲妯娌叔伯间的家长里短和一些光怪陆离的民间传说。那些或善良或勤俭的故事为我烙上了人生最初的原色，让我明白了做人要淳良厚道，做事要脚踏实地，处世要留有余地。在缺少关注和管束的童年，在盲目野蛮成长的某些时刻，把柔软而坚韧的性格传给我的是外婆，让我即使在挫折逆境，依然微笑着热望地生活；给予我人生教育的是外婆，让我即使在倦怠困惑中，一次又一次地振奋精神再出发。
     那些光阴里的故事，平淡浓醴都藏在心间。如今，年近耄耋的外婆坐在铺满金色暖阳的杂货铺门口，满眼慈爱地看着我三岁女儿在巷子里玩泡泡机。七彩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欢快地飞舞着，外婆那满头白发在清冽的空气里闪着晶莹的光。我女儿忽然停住，转过身来，奶声奶气地对我们说：“听外婆的话，才是好孩子呢！”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有一架神奇的机器，正在将外婆的家风家教一代一代的往下传承，在天气暖和起来的美好午后，雕琢着品行，指引着道路，芬芳了岁月。（郴州市北湖区文化馆    邓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