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接到妻子晓燕的电话时，村里关于村小学教学楼筹建招标预备会已接近尾声，会议一结束，他心急火燎往家赶。

　　妻子在电话里说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父亲是一位退休民办教师，母亲在李志六岁时，身患癌症，不幸逝世，父亲再也未娶，在贫困的大塘山村守着三尺讲台，春风化雨，育桃李无数;甘守一生寂寞，含辛茹苦，抚育孩子，积劳成疾。

　　李志高考落榜后，在外务工，凭着勤奋和实干，娶妻生子，家中颇有积蓄。李志是个孝子，时常挂念父亲，更忘不了大塘山的一草一木。于是，他毅然辞去厂里主管职务，留下女儿在县城上高中，携妻回乡创业。去年村里换届，李志高票当选村支书。他决定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为了脱贫致富，他把所有积蓄投入成立油茶种植基地。他要让荒芜的大塘山变成绿油油，让每个山头冒出致富的茶油。

　　要脱贫，须立志;要立志，须教育。于是，他多次到县里找领导跑项目、争资金，终于拿下了该村的教学楼建设项目。

　　李志心里牵挂着老父亲，好在村委会离家不远。还没到家门口，远远的便看到家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不等他走近，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迎了过来。此人李志再熟悉不过，系本村小学同学杨斌，近年来在县城搞建筑工程听说赚了不少钱。杨斌老远伸出右手，打趣道:“书记，真是大忙人，日理万机呀!”李志口中寒喧，笑着说:“乡里乡亲，别埋汰(丑化)人!”

　　“听说李老师病了，我特来看望他人家。”杨斌回转从车上拿出一个礼品袋，李志不由得皱眉：“这不妥吧?”杨斌哈哈一笑：“看把你吓的，我又不是行贿，我只不过是来看望李老师，总不能空手而来吧!你看看，大书记让我站在外面，岂是待客之道?”李志无奈，只好让进屋里，叫妻子倒茶。李志心里记着父亲，推开父亲卧室门，才发现父亲睡着了，李志不敢惊扰，便轻轻关上门。回到客厅，看到杨斌捧着茶杯，正欣赏客厅里父亲的那几幅书法。父亲酷爱书法，字体颇象其性格，刚正有力，苍劲挺拔。杨斌读书时，门门不及格，现在欣赏书法，也只不过猪鼻子插葱――装象。杨斌心思仿佛被看穿，于是自嘲：“我是个大老粗，可偏偏喜爱附庸风雅，李老师这几幅字卖给我，价钱由老同学你说了算。”李志一听此话，心里马上意识到什么。于是直视杨斌，说:“杨总，你到底有什么事?”

　　“老同学，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大塘山村小教学楼建设项目招标，看在同学情谊上，可不可以不用公开招标，直接给我做，好处绝不会少你的!”说着，杨斌把礼品袋往李志面前一推。

　　李志站起身来：“这次建设项目招标，要经过村集体讨论!”

　　杨斌轻蔑的笑道：“集体讨论?还不是你一把手说了算!”

　　李志吸烟没有作声。

　　杨斌顿了顿，“老同学，你当真不为自己想想?李老师年老体弱，长年断不了药;大侄女今年高考，她学钢琴也要不少花费;你的油茶基地不但掏空了你所有的积蓄，而且我也知道你已经到信用社贷款了。作为村里一把手，这次招标你做了决定，谅他们也不敢反驳，况且这件事也只是你知我知!”

　　李志仿佛一下子被击中，他缓缓坐到沙发上。看样子杨斌是有备而来，把他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李志低着头吸烟，沉默无语。杨斌跷着二郎腿，一付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时，从父亲卧室传来急促的咳嗽声，李志不由细想，赶紧走进父亲卧室。杨斌想要随进，被晓燕拦住。

　　李志走进卧室，发现父亲已坐在书桌前，脸色严竣，忙问:“爸，你怎么啦?”父亲用手指着外面：“你们的对话我都已经听到，你打算怎么答复他?”

　　李志无语。

　　父亲拿起一样物件，是一把戒尺，通体峻黑：“志儿，这把戒尺，你可还记得?”李志看着这把戒尺，脊心发凉，低头轻声道:“孩儿记得。”这把戒尺是父亲授课镇室之宝，上面刻着“修身齐家平天下”七个字。父亲每次授课，会把这戒尺悬挂黑板旁。尺子虽然仅有尺许，但极其威严。李志八岁那年，粮食紧缺，挨饿是常有的事，李志被杨斌怂恿，一起到别人地窖偷红薯烤着吃，结果被父亲发现。父亲领着他上别人家登门认错，并赔了钱。回到家后，父亲让他跪在母亲遗像前，递给他这把戒尺，让他自己一边用力击打手掌一边说，“不是自己的就不能拿。”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一幕恍如眼前。

　　父亲仔细凝视戒尺，缓缓的说：“志儿，还记得当年的那句话?”

　　李志感到羞颜无地，低声说，“孩儿记得!”

　　“记得?你应该一辈子都要记得!”父亲突然拔高了声音，情绪有些激动，“你现在是一村之长，你做什么，千百双眼睛看着你，你若做了昧心的事，你怎么对得住乡亲们一票一票的信任!”

　　父亲缓了缓，长长透了一口气：“孩子，我知道家里遇到了困难，可是，难道比你娘去世时还困难吗?我的病是老毛病了，你不必担心，反倒是你让我还放心不下。有句古话：‘贪似火，无制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必滔天’，所以今天把你叫过来，是将这把戒尺送给你。孩子，手握戒尺，心有敬畏，方能心底无欲天地宽啊!”

　　李志羞赧着脸，从父亲手中接过戒尺，诚恳的说:“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和大塘山全村老百姓的期望!”

　　杨斌看着李志神色凝重捧着戒尺，从卧室走出来，于是不敢贸然开口。

　　李志举起手中戒尺，说:“老同学，这个你还认得?”

　　杨斌忙点头.“认得，认得，小时候最怕你爸的戒尺了!”

　　李志从桌上拿过礼品袋，递给杨斌：“老同学，如果你的建筑队伍符合资质，村里欢迎你来参加公开投标。”

　　杨斌有点不相信，仍不甘心：“老同学，李书记，你说了算，没人知道的。”

　　李志扬了扬手中戒尺：“你知道我八岁时我在它面前是怎样说的吗?”

　　杨斌摇了摇头。

　　“那我今天告诉你!”李志一字一板地说，“不是自己的就坚决不能拿!”(苏仙区栖凤渡镇草田村纪检员 刘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