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财产申报”第一人
汉武帝为了推行财产申报政策,颁布了“告缗令”,鼓励对那些隐瞒财产的人进行告发,把被告人的一半财产分给告发人,作为奖赏。“告缗令”在执行的过程中,引发了很大的社会矛盾
卜式的大度感动了汉武帝
在绝大多数富人都不愿意配合汉武帝财政政策的同时,养羊人卜式主动把自己的财产贡献出来
由于战争和其它各种各样的原因,汉武帝时期出现了比较大的财政困难。为此,汉武帝制定了很多财政政策来解决这一问题。尤其是针对富裕阶层征收资产税的“算缗令”,要求商业和手工业从事者申报自己储藏的货物资产,并对他们分别征收12 %和6 %的资产税。
汉武帝为了贯彻这项政策,随之又颁布了“告缗令”,鼓励对那些隐瞒财产的人进行告发,把被告人的一半财产分给告发人,作为奖赏。“告缗令”在执行的过程中,引发了很大的社会矛盾,这本身就说明,当时社会上隐瞒财产、抗拒缴纳新增税项的情况是非常严重的。
在绝大多数富人都不愿意配合汉武帝财政政策的同时,却有这么一个富人,他的态度和其他人都相反,不仅不隐瞒自己的财产,还主动把自己的财产贡献出来,响应汉武帝,希望和朝廷共渡难关。
这个愿意把财产贡献出来的人,名字叫卜式。卜式何许人也?他是生活在当时河南地区的一个富人。他致富是靠养羊,他非常善于养羊。卜式第一次提出要把家产贡献出来,是汉武帝正和匈奴打仗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卜式说,愿意贡献家产的一半,用于补助军费。汉武帝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觉得很奇怪,就派人去问卜式,你是想当官呢,还是想申冤?卜式说,我既不想当官,也没什么冤枉需要申诉,就是想为消灭匈奴作一点贡献。汉武帝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丞相公孙弘。公孙弘说:“此非人情!”这不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是拼命保护自己的财产。公孙弘说卜式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目的,建议汉武帝把这个人先晾在一边。
这一晾就是好些年,汉武帝差不多都把这个人给忘了。可是那些年,朝廷一边要应付对匈奴的战争,一边要安顿国内的贫民,财政越来越紧张,国库差不多都空了。这次卜式不跟汉武帝说,直接拿了二十万钱去找河南太守,让河南太守拿这些钱去安顿迁徙的贫民。事后河南太守就把当时出钱帮助官府安顿贫民的富人名单,上报给汉武帝了。汉武帝一看名单,马上就认出卜式这个名字了,想起当年他曾经想给朝廷捐献财产这件事。
汉武帝很感动,因为和卜式相比,当时社会上绝大多数的富人都是争相把财产隐匿起来,生怕被朝廷掠夺。像卜式这样三番五次,表示愿意向朝廷贡献自己的财产,而且付诸实际行动的,实在少之又少。所以汉武帝决定奖励卜式,给全社会树个榜样,一下子就给了卜式十二万。但卜式没拿这个钱,还是把这笔钱又捐给国库了。
这样一来,汉武帝就越发觉得卜式这个人厚道,卜式捐钱是真心想帮朝廷解决问题,而不是另有目的。于是汉武帝对卜式说,你放羊放得这么好,干脆替我去管理皇家林苑里的羊群吧。卜式就很高兴地上任了,去做汉武帝的“御用羊倌”,把汉武帝的羊养得很肥,繁殖得也很好。汉武帝表示很欣赏,卜式就跟汉武帝讲了一番牧羊经,说管理羊群和管理老百姓的道理是相通的。汉武帝觉得这个人是个奇才,就慢慢地让卜式走上了仕途,开始让他当官了。
汉武帝想通过赐爵给卜式,激励更多的人报效国家
结果是“天下莫应”,汉武帝一气之下剥夺了一百零六位侯爷的爵位
到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卜式又做了一件让汉武帝感觉十分欣慰的事。这一年,汉武帝为了摆平南越,派遣了大批军队,对南越实施军事打击。前线打得非常激烈,虽然汉朝军队实力上占据优势,但士兵们不服南方水土,军队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这个时候的卜式,已经是当时一个诸侯国齐国的相。卜式就给汉武帝上书:“请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南越。”(《资治通鉴》卷二十)即他愿意带领自己的儿子和齐国懂得怎么划船的人一起赶赴南越前线,为国效力,甚至愿意死在那儿。
汉武帝看到这份上书之后,又是非常高兴。当然他不会真的让卜式去前线,去了也没用。但汉武帝认为卜式这种愿为国家效死捐躯的精神,值得鼓励。于是就因为这封上书,汉武帝赐给卜式一个“关内侯”的爵位,这已经是很高的爵位了,只比正式的侯爵低一个等级。外加黄金数十斤,良田十顷,布告天下。汉武帝是想激励更多的人来主动报效国家,尤其是那些以前通过积累军功而拥有侯爵的人,这些人都是行军打仗的老手,如果都能学习卜式精神,积极响应号召,赶赴战场,那前线形势就会好多了。汉武帝达到预期目的了吗?结果是“天下莫应”!根本没有人响应,冷场了!
正好这年九月,列侯要献“酎金”。就是皇帝祭祀宗庙的时候,列侯都要贡献一定数量的黄金。汉武帝命令有关部门严格审查这些黄金,凡是有贡献黄金分量、成色不足的,一律严惩,严重的要剥夺爵位。结果这一下子就剥夺了一百零六位侯爷的爵位。这是汉武帝给他们的一个教训,这些人不积极配合国家政策,就是这个下场。
对于卜式,汉武帝继续提拔,不久就让他做了御史大夫,这个职位相当于副丞相。但也正是在卜式做了御史大夫以后,他和汉武帝之间的“蜜月期”宣告结束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火箭式升迁”的卜式失宠了
卜式做了御史大夫后,开始批评汉武帝,最终被罢免
卜式到了御史大夫这个位置上以后,不知怎么回事,不像以前那样专做让汉武帝开心的事了,开始批评汉武帝。他批评汉武帝什么呢?汉武帝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把盐和铁这两样生活、生产必需品纳入官方专卖体制,不允许民间私营,结果造成食盐和铁器都是价格高、质量低。卜式首先对盐铁官营政策提出了批评。另外,卜式最初虽然是靠向汉武帝捐献财产获得汉武帝的信任,但这时候他也对汉武帝征收资产税这件事提出了批评,说这事实上增加了经营成本,抬高了物价。汉武帝什么反应呢?“上由是不悦卜式。”(《史记·平准书》)从此就不太喜欢这个卜式了。所以卜式只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呆了一年左右就被罢免了。但汉武帝罢免卜式的理由很有意思,当然不会说因为他提意见,所以罢免他,而是说卜式“不习文章”,不懂文章,也不会写文章,所以把他罢免了。
卜式跻身于朝廷大臣行列,靠的是支持汉武帝的政策,无论是汉武帝想要钱,还是想打仗,卜式都表示无条件支持,所以他才有机会从一个民间牧羊人,一路上升到御史大夫,也就是副丞相这样的高官。但是他一旦做上御史大夫以后,就开始反对汉武帝的财政政策。他至少反对了汉武帝三项重要政策,一是盐铁专卖,二是算缗令,三是平准均输。这是汉武帝最重要的三项政策,卜式一一反对。
有一种观点认为,卜式的表现看似前后矛盾,其实也很好理解。为什么呢?卜式之前把财产贡献给汉武帝,目的是想为国家尽点力,作点贡献,觉悟比较高。反对汉武帝的财政政策,是因为他的确看到了这些政策的负面效应。这恰恰说明卜式是一个很朴实的人,做他愿做的事,讲他想讲的话,其实没什么矛盾。
说理与用典
毛文的第二个特点是知识渊博、用典丰富。
我国传统的治学方法重在继承,小孩子从入私塾那一天起就背书,先背一车经典,宝贝入库,以后用时再一件一件拿出来。毛泽东青少年时正当五四前后、新旧之交,是受过这种训练的。他自述其学问,从孔夫子、梁启超到拿破仑,什么都读。作为党的领袖,他的使命是从外国借来马克思主义领导中国人民推翻旧中国。要让广大民众和党员干部懂得自己的思想,就需要用中国人熟悉的旧知识和人民的新实践去注解,这就是他常说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是一种真本事、大本事,需要革命理论、传统知识和革命实践三样皆通,缺一不可。特别需要对中国的典籍烂熟于心,还能结合当前实际翻新改造。在毛泽东的书中,几乎随处可见他恰到好处的用典。这有三种情况。
一是从典籍中找根据,证目前之理,比如在《为人民服务》中引司马迁的话:
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这是在一个战士追悼会上的讲话,作为领袖,除表示哀悼之外,还要阐明当时为民族大业牺牲的意义。他一下子拉回两千年前,解释我们这个民族怎样看待生死。你看,司马公有言,自古如此,一下子增加了文章的厚重感。司马迁的这句话也因他的引用有了新的含义,更广为流传。
忠、孝、仁、义,是中国传统的道德观。毛泽东对它们给予新的解释:
要特别忠于大多数人民,孝于大多数人民,而不是忠孝于少数人。对大多数人有益处的,叫做仁;对大多数人利益有关的事情处理得当,叫义。对农民的土地问题、工人的吃饭问题处理得当,就是真正的行仁义。(《关于国民精神总动员的号召》)
这就是政治领袖和文章大家的功力,能借力发力,翻新经典为己所用,既弘扬了民族文化,又普及了经典知识。
二是到经典中找方法,以之来作比喻阐述一种道理。毛泽东的文章大部分是论说文,是写给中国的老百姓或党的中基层干部看的。所以,搬出中国人熟悉的故事,以典证理,成了他常用的方法。这个典不一定客观存在,但它的故事家喻户晓,蕴含的道理颠扑不破。如七大闭幕词这样重要的文章,不但简短得只有千余字,而且讲了一个《愚公移山》的寓言故事,真是一典扛千斤。他将《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这些文学故事当哲学、军事教材来用,深入浅出,生动活泼。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他这样来阐述战争中的战略战术:
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在柴进家中要打林冲,连唤几个“来”“来”“来”,结果是退让的林冲看出洪教头的破绽,一脚踢翻了洪教头。
孙悟空在他笔下,一会儿比作智慧化身,钻入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会儿比作敌人,跑不出人民这个如来佛的手心。1938年4月在抗大的一次讲话中,他还从唐僧的坚定、八戒的吃苦、孙悟空的灵活概括出八路军、新四军的“三大作风”。这样重要的命题,这样大的方针,他都能从典故中顺手拈来,从容化出。所以,他的报告总是听者云集,欢声笑语,毫无枯涩感。他是真正把古典融进了现实,把实践融进了理论。
三是为了增加文章的渲染效果,随手拿来一典,妙趣横生。在《别了,司徒雷登》中,他这样来写美国对华政策的破产:“总之是没有人去理他,使得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弔’,没有什么事做了,只好挟起皮包走路。”这里用了中国古典散文名篇《陈情表》里的句子。司徒雷登那个孤立、无奈、可怜的样子,永远定格在中国人的记忆中。
毛泽东的用典是出于行文之必需,绝不卖弄,不故作高深地吊书袋。他是认真研究并消化了经典的,甚至认真到了考据癖的程度。如1958年刘少奇同志谈到贺知章的诗《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以此来说明唐人在外为官不带家眷。他为此翻了《旧唐书》、《全唐诗话》,然后给刘写信说:
唐朝未闻官吏禁带眷属事,整个历史也未闻此事。所以不可以“少小离家”一诗便作为断定古代官吏禁带眷属的充分证明。自从听了那次你谈到此事以后,总觉不甚妥当。请你再考一考,可能你是对的,我的想法不对。睡不着觉,偶触及此事,故写了这些,以供参考。
这里引出一个问题:领袖应当首先是一个读书人,一个读了很多书的人,一个熟悉自己民族典籍的人。他应该是一个博学的杂家,只是一方面的专家不行;只读自然科学不行,要读社会科学,读历史,读哲学。因为领导一个集团、一场斗争、一个时代,靠的是战略思维、历史案例、斗争魄力和人格魅力。这些只有到历史典籍中去找,在数理化中和单一学科中是找不到的。
[$Page$]讽刺与幽默
毛文的第三个特点是充满辛辣的讽刺和轻松的幽默。
人一当官就易假,就爱端个架子,这是官场通病。越是大官,架子越大,越不会说话。毛泽东是在党政军都当过一把手的,却仍然嬉笑怒骂,这不容易。当然他的身份让他有权这样,但一些人就是洒脱不起来。权力不等于才华。毛泽东的文章虽然大都是严肃重要的指示、讲话、决定、社论等,又大都是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生成的,却并不死板,并不压抑。透过硝烟,我们随处可见文章中对敌辛辣的讽刺和对自己人轻松的幽默。讽刺和幽默都是轻松的表现,是一种举重若轻的动作。我可以用十二分的力打倒你,但我不用,我只用一根银针轻刺你的穴道,你就酸痛难忍,哭笑不得,仆身倒地,这是讽刺;我可以长篇大论地阐述一个问题,但我不用,我只用一个笑话就妙解其理,让你在轻松愉快中茅塞顿开,这是幽默。总之,是四两拨千斤。这是一个领袖对自己的事业、力量和韬略有充分信心的表现。
先看他的讽刺。
对国民党不敢发动群众抗战,他说:
可是国民党先生们啊,这些大好河山,并不是你们的,它是中国人民生于斯、长于斯、聚族处于斯的可爱的家乡。你们国民党人把人民手足紧紧捆住,敌人来了,不让人民自己起来保卫,而你们却总是“虚晃一枪,回马便走”。(《一切政治的关键在民众》)
辽沈战役敌军大败,他这样为新华社写消息:
从十五日至二十五日十一天内,蒋介石三至沈阳,救锦州,救长春,救廖兵团,并且决定了所谓“总退却”,自己住在北平,每天睁起眼睛向东北看着。他看着失锦州,他看着失长春,现在他又看着廖兵团覆灭。总之一条规则,蒋介石到什么地方,就是他的可耻事业的灭亡。(《东北解放军正举行全线进攻》)
他讽刺党八股像“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 ,“只有死板板的几条筋,像瘪三一样,瘦得难看,不像一个健康的人”。真是个漫画高手!
再看他的幽默。
他一生担军国之重任,不知经历了多少危急关头、艰难局面,但在他的笔下常常是付之一笑,用太极推手轻松化开。长征是人类史上少有的苦难历程,他却乐观地说:“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到文化的重要性时他说:我们有两支军队,一支是朱(德)总司令的,一支是鲁(迅)总司令的(正式发表时改为“拿枪的军队” 和“文化的军队”)。
关于社会主义经济这样大的理论问题,他说:
搞社会主义不能使羊肉不好吃,也不能使南京板鸭、云南火腿不好吃,不能使物质的花样少了,布匹少了,羊肉不一定照马克思主义做,在社会主义社会里,羊肉、鸭子应该更好吃,更进步,这才体现出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进步,否则我们在羊肉面前就没有威信了。社会主义一定要比资本主义还要好,还要进步。(1956年在知识分子会议上的讲话)
1939年7月7日,他对即将上前线的华北联合大学师生讲话,以《封神演义》故事作比:“当年姜子牙下昆仑山,元始天尊赠了他杏黄旗、四不象、打神鞭三样法宝。现在你们出发上前线,我也赠给你们三样法宝,这就是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这是比兴手法,只借“三样法宝”的字面同一性。1957年他在莫斯科共产党和党代表会议上说“现在的世界形势是东风压倒西风”。这是借《红楼梦》里林黛玉的话,与原意无关,只借“东风、西风”这两个字意。文章有意荡开去,显得开阔、轻松,好似从远处往眼前要说的这个问题上搭了一座引桥。
尖锐的讽刺,见棱见角,说明他眼光不凡,总是能看到要害;轻松的幽默,不慌不忙,说明他有肚量和睿智,肚子里有货。新中国成立后,全国人大拟决议给毛泽东授大元帅衔,他说:“我穿上你那个元帅服怎么下基层,免了吧”。这是一种多么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和幽默!
通俗与典雅
毛文的第四个特点是通俗与典雅完美地结合。
毛泽东是乡间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又是战火中锻炼出来的领袖。他在学生时期就受过严格的古文训练,后来在长期的斗争生涯中,一方面和工农兵在一起,学习他们的语言;一方面又手不释卷,和各种书包括文学书籍,小说、诗词、曲赋、笔记缠裹在一起,须臾不离。他写诗、写词、写赋、作对、写新闻稿和各种报告、电稿。如果抛开他的军事、政治活动不说,他完全够得上一个文人,就像中共的早期领袖李大钊、陈独秀、瞿秋白一样。毛泽东与他们的不同是多了与工农更密切的接触。所以,他的文章典雅与通俗共存、朴实与浪漫互见,时常既有乡间农民的口语,又能见到唐诗、宋词里的句子;忽如老者炕头说古、娓娓道来,又如诗人江边行吟、感天动地。
请看一段他早期的文字。这是他1916年在游学的路上写给友人的信:
今朝九钟抵岸,行七十里,宿银田市……一路景色,弥望青碧,池水清涟,田苗秀蔚,日隐烟斜之际,清露下洒,暖气上蒸,岚采舒发,云霞掩映,极目遐迩,有如画图。今夕书此,明日发邮……欲以取一笑为快,少慰关垂也。(《致萧子升信》)
这封手书与王维的《山中与裴迪秀才书》、徐霞客的《三峡》相比如何?其文字清秀不分伯仲。再看他在抗日时期的《祭黄帝陵》: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千年,强邻蔑德。琉台不守,三韩为墟;辽海燕冀,汉奸何多。以地事敌,敌欲岂足;人执笞绳,我为奴辱。懿维我祖,命世之英;涿鹿奋战,区宇以宁。岂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国,让其沦胥。东等不才,剑屦俱奋;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各党各界,团结坚固;不论军民,不分贫富。民族阵线,救国良方;四万万众,坚决抵抗。民主共和,改革内政;亿兆一心,战则必胜。还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矢勿谖。经武整军,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尚飨!
从中可以看出他深厚的古文根底。他在延安接受斯诺采访时说,他学习韩愈文章是下过苦功的,如果需要他还可以写出一手好古文。由此可见,他早期的文字何等典雅。但是为了斗争的需要、时代的需要,他放弃了自己熟悉的文体,学会了使用最通俗的文字。他说,讲话要让人懂,反对使用“霓裳”之类的生僻词。请看这一段: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为人民服务》)
再看这一段:
此间首长们指示地方各界切勿惊慌,只要大家事前有充分准备,就有办法避开其破坏,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今春敌扰河间,因我方事前毫无准备,受到部分损失,敌部亦被其逃去。此次务须全体动员对敌,不使敢于冒险的敌人有一兵一卒跑回其老巢。(新华社消息《华北各首长号召保石沿线人民准备迎击蒋傅军进扰》)
你看“走到一起”、“但是还不够”、“切勿惊慌”、“就有办法”等等,完全是老百姓的语言,是一种面对面的告诫、谈心。虽是大会讲话、新闻电稿,却通俗到明白如话。但典雅并没有丢掉,他也有许多文字端庄严谨、气贯长虹的文章。如:
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这一步也值得骄傲,那是比较渺小的,更值得骄傲的还在后头。在过了几十年之后来看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的胜利,就会使人们感觉那好像只是一出长剧的一个短小的序幕。剧是必须从序幕开始的,但序幕还不是高潮。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中国人民不但可以不要向帝国主义者讨乞也能活下去,而且还将活得比帝国主义国家要好些。(《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报告》)
而更多的时候却是“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亦庄亦谐,轻松自如。如:
若说:何以对付敌人的庞大机构呢?那就有孙行者对付铁扇公主为例。铁扇公主虽然是一个厉害的妖精,孙行者却化为一个小虫钻进铁扇公主的心脏里去把她战败了。柳宗元曾经描写过的“黔驴之技”,也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一个庞然大物的驴子跑进贵州去了,贵州的小老虎见了很有些害怕。但到后来,大驴子还是被小老虎吃掉了。我们八路军新四军是孙行者和小老虎,是很有办法对付这个日本妖精或日本驴子的。目前我们须得变一变,把我们的身体变得小些,但是变得更加扎实些,我们就会变成无敌的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
“文章五诀”形、事、情、理、典,毛文是典范。不管论文、讲话、电稿等何种文体,他都能随手抓来一个形象,借典说理或借事言情,深入浅出。毛文开创了政论文从未有的生动局面。毛泽东是有大志的人,他永远有追求不完的目标。其中一个目标就是放下身段,当一个行吟诗人,当一个作家。他多次说过要学徐霞客,顺着长江、黄河把祖国大地丈量一遍。他又是一个好斗争的人,他有一句名言“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其实,除了天、地、人,他的革命生涯中还有一个斗争对象,就是文风。他对群众语言、古典语言是那样热爱,对教条主义的语言、官僚主义的语言是那样憎恨。延安“整风运动”中,他把文风与学风、党风并提,讨伐“党八股”,给它列了八大罪状,说它是对五四运动的反动,是不良党风的最后一个“防空洞”。新中国成立之初《人民日报》发表长篇社论,号召正确使用祖国语言,他在改稿时特别加了一句:“我们的同志中,我们的党政军组织和人民团体的工作人员中,我们的文学家教育家和新闻记者中,有许多是精通语法、会写文章、会写报告的人。这些人既然能够做到这一步,为什么我们大家不能做到呢?当然是能够的。”(《人民日报》1951年6月6日)后来,我们渐渐机关化了,文章中假、大、空的语言多了。他对此极为反感,甚至是愤怒,严厉要求领导干部亲自写文章,不要秘书代劳。他批评那些空洞的官样文字:“讲了一万次了依然纹风不动,灵台如花岗之岩,笔下若玄冰之冻。哪一年稍稍动一点,使读者感觉有些春意,因而免于早上天堂,略为延长一年、两年寿命呢?”(1958年9月2日的一封信)他是一辈子都在与“党八股”的坏文风作斗争的。
文章是一门独立的艺术。细读毛泽东的文章,特别是他独特的语言风格,足可自立为一门一派。在大力倡导改文风的今天,我们有必要静下心来研究一下他的文章。这至少有两个用处:一是专门搞写作的人可以从中汲取营养,特别是补充一些文章外的功夫,好直起文章的腰杆;二是领导干部可以向他学一点写作,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能增加领导的魅力。须知:打天下要靠笔杆子,治天下更要靠笔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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