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穿越

这是一棵千年古樟,独立苍穹,傲视风云。
群山环抱,澧水悠长,它巍然挺拔在河畔开阔的旷野,树高28米,胸围23米,冠幅30米,树龄1200多年,虬枝苍劲,枯荣参半,像天地间的一位巨人,一面旗杆,让每一道触及的目光心灵震撼,无法漠视。
这里是湘西门户,慈利县溪口古镇,在唐朝属澧州郡。遥想1200多年前,一个或春和景明或细雨霏霏的日子,一个或男或女的唐朝人影,一双或年长或年幼的劳作双手,在这里虔诚地种下了一棵樟树苗,满怀希望,寄托思念,祈福平安。从此一缕生机、一种精神在这块土地生长不息,穿越风雨,穿越时空。
当时的这片土地,还是交通不便的蛮荒之地,是以土家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区。《慈利通志》载:“溪口,古蛮之地。民性剽悍,嗜酒如水。爱唱爱跳,好侠好斗。三五日一集,经久不衰。”凭借澧水的舟楫之利,溪口上通永定、桑植,下抵石门、澧县等地,于明代渐渐形成商贸中心,是周边乡镇及常德桃源、张家界武陵源等区县农产品集散地,也吸引了不少鄂川黔等省外商贾云集于此。沿河两岸处处可见吊脚楼,土家风光风情独特,渐成远近闻名的繁华古镇。沈从文先生曾专程来溪口体验,留下了“天下风光哪里秀,我爱溪口吊脚楼”的美誉。
古朴气息的吹拂,山水沃土的滋润,使这棵樟树扎下了深根,蓬勃茂盛。它撒下如盖的绿荫,让匆匆赶路的旅人商贾歇脚,供辛勤劳作的村民农人休憩,唤河中漂泊撑船的水手靠岸。它听过土家男女树下定情的誓言,看过游子远去的离别,迎过欣喜归来的故人……在缓缓流淌的时间长河中,默默见证着这块土地上的悲欢离合,风云变幻,任一阵又一阵历史的尘烟远去,紧紧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
千年的风雨,千年的相守,多少沧桑,多少深情。如同历经苦难却坚韧坚强的土家儿女一样,古樟历经浩劫,依然坚挺,依然葳蕤,始终和这块深爱的土地一起同呼吸,共患难,命运相连,生死相依。它不惧洪水的吞噬,冰霜的侵蚀,抗过贪婪的刀斧,虫畜的蛀咬,躲过战争的硝烟,匪患的纷扰……风霜摧不垮,霹雳震不倒,它不屈的身影和灵魂穿过唐时明月宋时风,越过明时严冬清时夏,一路顽强向上,越长越大,终至长成参天大树,长成一方传奇和信仰。
时光的年轮转到1934年11月,在风雨如晦的大革命时期,古樟迎来了生命中的特殊时刻,贺龙元帅领导的红二、六军团来到溪口镇进行游击活动。它看见了对面设立的苏维埃政府指挥所的彻夜灯光,看见了附近棉花山阻击战中红军战士的英勇浴血奋战。它张开巨臂拥抱红军亲人,在树下,贺龙和萧克、王震等一干将领谈论大势,商讨军事,召开会议,收编队伍;在树下,贺龙慷慨激昂、振聋发聩的演讲声动四方,应者云集,共有5000多名慈利儿女当红军,1600多人为国捐躯。后来,人们在树下立起一块碑,上面镌刻着3个殷红大字“红军树”。
身边的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革命者的鲜血染红了天空,染出了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而古樟仍在默默守望去当红军的儿女,年复一年,望断天涯,它变得更加沧桑,根茎爆裂。“文革”中贺龙元帅蒙冤去世的那一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它没能躲过一个如血的雷电,着火燃烧了数小时,全身三分之二的树干烧枯,其中树根处烧出一个能容纳三四个成人的大洞,如一只哭泣的眼,无语问苍天……
古樟濒死,乡亲们痛心不已,不肯放弃,自发捐钱在大树旁架起避雷针,以防再遭雷击。他们买来营养液输给大树,挂满树身的营养袋如同一颗颗共同跳动的、祈祷的心。即使只剩下巨大的枯枝干,乡亲们依然年年为古樟培植新土,树下的土堆越来越大,铺上的鹅卵石一尘不染。奇迹发生了,传来贺龙元帅平反消息的那一年,古樟竟又发出了新芽,重焕生机。人们欣喜不已,奔走相告:“古樟活过来了,死而复生了!”
2017年5月,一位革命一生的82岁老人重回故里,来看望这棵大树,她是贺龙元帅的女儿贺捷生将军。当年,她的母亲、慈利籍杰出女性骞先任一家4兄妹全部从这里出发,追随贺龙踏上长征之路,她的大舅小舅长眠在长征路上,母亲在长征途中生下了她,出生18天便跟随父母长征的她,成为长征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一员,艰苦卓绝的环境,从小磨练出她古樟一样的坚强意志。老人围着大树转了一圈又一圈,用双手一遍又一遍抚摸大树躯干,如同抚摸亲人的身体,她久久注视着大树,如同注视先辈的英魂,泪花闪烁,不舍离去。她的身旁,是瓜果飘香、屋舍俨然的田园综合体新农村的美丽故园,是从树下出发“重走红军路”的绵绵不断的队伍。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一拨又一拨学生、党员、普通群众来到大树下,凭吊追思,缅怀过去,锤炼党性,接受教育。树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红布,像喷涌的血,像燃烧的霞,那么庄重,那么热烈,仿佛在昭告世人,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叫红军精神,穿透时光,永葆生机,永远传承。
起风的夜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棵树,长在“红军树”旁。(慈利县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 汪本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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